2010年2月17日 星期三

豬流感是全球化產物 _梁啟智

Yazhou Zhoukan
P46 | 新思維 | By 梁啟智 2010-01-31


豬流感是全球化產物

外資置環保不顧,全球化的跨境生產造成嚴重後果,豬流感病毒則從來不認邊界。


Roundtable會員,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地理學博士。現於香港大學地理系及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任教,並任「香港城市研究室」召集人,文章常見於《明報》及《茶杯月刊》。

 

豬流感的疫情迅速在世界各地蔓延,提醒我們正活在一個高度全球化的社會當中。誠然,疫症的遠洋交流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物,遠在五百年前的大航海時代,隨著探險船散播的天花和梅毒就曾為美洲和歐洲帶來巨大的災難。不過來到今天,當全球人士變得緊密相連,遠方的疾病可以於短短數日之內便隨旅客和貨物擴散到世界各地,確實是人類社會的新危機。

話雖如此,豬流感所揭示的全球化問題,卻遠遠不止於時空壓縮的挑戰。即使在學界之中,也常見一種對全球化的誤解,就是視之為科技革新之下,地球不斷變得更小的必然過程。

就以疫情最初在北美洲爆發的過程為例,足見全球化下的時空壓縮並不平均。疫情從墨西哥傳到美國,先在加州、德州和紐約州擴散。加州和德州與墨西哥接壤,受疫情影響不足為奇。然而紐約市和墨西哥城距離三千多公里,為何會先於美國的其他州份受到影響?

紐約市的拉丁裔人口佔百分之二十七,比黑人還要多。當中墨西哥裔的,就有近二十七萬人。他們經常在紐約和原居地之間往返,其移民模式與穿梭香港和加拿大的「太空人」相似。如是者,墨西哥和紐約的絕對距離雖然很遠,但它們的關聯距離卻十分之近。兩地的人物交流頻繁,並非純綷是科技進步革新航空交通的結果,更涉及美國整體的移民政策和紐約市獨特的社會和經濟背景,共同促使墨西哥裔的移民在紐約市聚居。

換上另一種疫症,則又有其附於人際交往的傳播模式。例如在貧困經濟的地方,不少由性接觸傳染的疾病往往會沿著公路擴散。話說有些貨車司機常於公路兩旁尋求性服務,而經濟拮据的婦女為了收入又被迫接受不安全的性行為,傳染病也就隨之沿路傳開。這些例子告訴我們,全球化下不同階層、族裔和性別的人所受的影響往往極為不同。所以相對於平面化的時空壓縮,把全球化想像為不同社會關係連結的重組和更新,或者更為合適。

社會關係的連結,往往受經濟和政治體制的左右。因此,談全球化便一定要談權力。說到豬流感和墨西哥,最少就有兩個和全球政經權力重組有關的問題可談:北美自由貿易協訂與新自由主義。

科學家對豬流感的源頭尚未有結論,不過不少左派評論卻已自行把矛頭指向包括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北美自由貿易協訂。自從協訂於一九九四年生效以來,大量資金從美國湧到墨西哥投資,當中包括不少「工業化農場」的項目。許多人想像中的農村,都有豬隻和小雞在村屋庭園當中隨處亂跑。現代化的農業生產,早已變成了如工廠一般的大量生產。禽畜從出生起都活在不見天日的環境之中,如玩具或成衣一樣在生產線上被餵飼和屠宰。投資者為求賺到最大的利潤,把禽畜關在極為狹小的鐵籠,不容許有任何的活動空間。這種擠迫的養殖環境不單止污染環境,更製造極為嚴重的公共衛生危機。

全球化促使生產過程流向成本較低的地方,例如讓美國的農業和工業流向墨西哥。這些地方生產成本較低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是當地政府對生產過程的監管相對寬鬆,為了吸引外資而置各種社會和環境問題所不顧。

這種跨境生產關係並非自然而成,而需要制度的確立和支持,後面就是政治權力的爭奪。當然,看不見生產過程的種種問題,不代表就不需要面對其後果,病毒和細菌從來不認邊界。

豬流感的源頭和工業養殖是否有關或者仍有待考究,不過疫情在墨西哥的擴散和新自由主義的關係,則是相當明顯。和許多拉丁美洲國家一樣,墨西哥於上世紀八十和九十年代期間經歷多次金融危機的同時,走向一個強調市場主導、私營化和減低政府開支的新自由主義教條。很不幸,醫療福利成為「精減政府架構」的犧牲品,公共醫療開支減少超過四成。貧窮人口一方面失去了政府的安全網,又無法負擔昂貴的私人醫療服務,自然是最受打擊的一群。相對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嬰兒因為營養不足而死亡的個案以倍數上升。有不少學者認為,墨西哥的醫療改革製造社會不平等,為公共醫療系統帶來沉重的危機。當有重大疫情來臨時,系統變得不堪一擊,疫情隨之迅速擴散。

墨西哥公共醫療系統的問題,和全球化之間有何關係?墨西哥政府削減公共醫療開支,並不是當地人自己的選擇。相反,他們更多次起來反抗,示威抗議無日無之。當地政府仍然要一意孤行,無非是受制於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會的結構調整計劃。

墨西哥當年面對金融危機,無從選擇之下要靠向外借款來渡過難關,結果就要接受各項借款條件所約束,而其中一項就是削減政府開支。

全球化代表了權力的重組和轉移,而在墨西哥的例子當中,我們就看到政府的權力被轉移到不是由墨西哥人自己選出來的國際組織當中。

全球化並不是一個隨科技而來的自然過程,按何種模式出現和帶來什麼影響,一定要從差異和權力中去講。傳媒報道疫情危機,常常把鏡頭對準穿著白袍的科學家,如何在實驗室尋找病源基因。從全球化去看豬流感的傳播,或者可以在科學的想像之外,為當前的討論帶來更多社會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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