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8日 星期一

我這保守的八十後

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
P35 | 文化 | 城市筆記 | By 曾瑞明 2009-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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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保守的八十後

我生於1980年,贊育醫院出生,居於瑪麗醫院腳下的大口環的木屋,六歲搬到筲箕灣的明華大廈,十七歲搬到西灣河的居屋去。2009年三月置業,幾個月後,特首雖說樓市未出現泡沫,樓價未失調,但仍堅決賣樓,止賺離場,租屋現成了最迫切的問題。

我在一間官立中學讀書,以普通的成績原校升讀中六,再以普通的成績入讀中大哲學系,然後是碩士。母親想我做醫生,我不理會,兩安無事。畢業後,本想到外國讀書,沒有錢,也放棄不了這裏,結婚,在中學教書,兼讀博士。父親繼續間歇性呼籲我做公務員,我繼續不理,兩安無事。我沒有試圖強制他們的價值觀改變,他們也沒有。

生活有愉快也有失意。雖然無權無位,但希望讀書不會只有輸入沒有產出,便嘗試投稿到雜誌、報章去,大都刊登了。寫了十年,但感覺上不太引人注目,但已為能暢所欲言快樂。教書呢,可能要做自己不認同的事,也發現薪金並不是與表現成正比的。你有不滿,只要你不擔心升職問題,大概都可以暢所欲言,但情況會依舊。人們會安慰你︰「盡了力便成。」

兩種八十後觀念

從個人角度,其實也真的沒有所謂,在香港你會相信「自由」,你仍然會抱着「東家唔打打西家」,你會相信有飯食、有屋住、可以旅行,生活已經過癮。始終要「上位」就意味競爭,可以是同一代人爭同一個位置,「階級成分」好些,文化資本多一點,都有助競爭。聽說不少人學音樂便是因為可以在上司的婚宴表演,升職也易一點。

同代人,其實大家都有矛盾。雖然,最近媒體都愛強調八十世代「上不到位」,把第二、三代視為阻住地球轉的罪魁禍首。「上不到位」其實也是很功利的說法,潛台詞是我們都很想玩你這個遊戲,但我們沒有份玩。你們這個遊戲有沒有問題,我們不會理會。

另一種八十後觀念,則不可以用「自由」或者物質生活來打發。他們是要想像另類生活︰香港不一定要發展,工不一定要返,耕田其實都是可嚮往的。如果你相信存在決定意識,這有點經濟基礎解釋,這一代早過了溫飽線,精神性的追求會多一點。我父母就仍堆得一屋是衣服,他們的解釋是,當年真的沒衣服穿,現在仍有恐懼症。

但這種八十後觀念,也不是可以單由意識決定存在的。他們擺明想創造價值,他們認為他們會掌握生活的真理,上一代都是被資本主義地產商蒙蔽,他們投訴的是香港沒有容許另一種可能︰我不想玩你們的遊戲,但你們不容許。要實現他們的價值,社會要改變。他們要做的,也不是一時三刻可以實現。但偏偏他們很多人都說耐不住了。另一方面,我們的父母的人生周期卻就是圍繞在改善物質生活:返工、儲錢、買樓。他們深信不疑這個制度,他們不會改變。

失諸沒有路線圖

聽說,不想玩和玩輸了的,不少都在八十後的名義聚集於反高鐵運動裏,在動員群眾的立場,這似乎沒有問題。但青年有的動力,欠的是權力,說服不了上一代,還是徒勞。我們不可以不理會我們的上一代,因為他們一日要玩這個遊戲,你要實現的東西是不會可能實現的。當整個城市是以房地產支撑,脫貧、消費、工作、生活質素,都是由樓價決定時,我們如何能說服群眾不發展?就算政府建高鐵的手段千錯萬錯,我相信不少人心目中,高鐵還是要興建的。

我們要告訴那些堅持要興建的人,不玩這個遊戲,我們可以玩什麼?

陳冠中在《我這一代香港人》的答案是中價值中就業的產業。答案肯定不圓滿,但總算有一個建議。

美國是一個移民社會,但有一套政治的意識形態來界定美國人。香港人呢?我們不可能一直用追求普選來用作香港人的核心價值。我們要找更多公約數,部分青年人的價值可以充當此任嗎?而且,我們知道,香港人的身份一直是浮動的。我們很多都是新移民後代,他們有一批是帶着資金來創業,一批是帶着勞力來,各得其所。但今天帶着資金來的,不再是做實業,而是來買磚頭,來享樂,他幫你的父母托住樓價,你則做sales服務他們。你的父母口說︰「國內人消費力很勁。」你不是味兒。你開始問:「邊一個發明了返工?」你其實知道,工作是可以有意義的,只是你現在的工作沒有意義。

你要怎樣的工作?

你會去做農夫嗎?我真希望有一群年輕人會這樣生活,以身作則,告訴我們有另類生活,然後把這信息傳給他們的下一代。我們絕不應如勁翔建議減人口抗發展,我們要生仔改變社會(荒謬嗎?)。朋友見面唔會講買股票、買車、買樓、買船,但講結婚、生仔。既然父母已不可改變,我們要教育自己的下一代,告訴他們生活可以有其他模式。

這要時間,十年,二十年。緩慢,但踏實。

facebook的群組多了,每一種感覺幾乎都可以生產一個群組,但我們耐心少了,我們好像樂此不疲地追求量化的網絡力量。別人like你的post,很好。但不like你的,你預備怎樣去說服他們?我就不知道怎樣動搖我的上一代,但我有信心我們下一代會改變,因為那時候,我們這一代的權力會比現在大。我們會對下一代更民主,更寬容,而不是一上位就重蹈上一代覆轍?

慢慢來

九十年代懂事的我,經歷過「六四」悲痛的我,既恨坦克無情,也怨學生領袖急進。夾在裂縫的中間分子,左右做人難,卻在facebook的friends中的留言,驚見呂大樂和民主黨都已被判為保守分子,有一群人開始討厭中產,但如果你連他們都不願連結,真的有力量嗎?我支持參與反高鐵社會運動的各位人士,但我替我們「改變」的前途擔心,12月28日在立法會二千人連着的,是幾多的香港人?

12月28日那天,我聽說你們有人認為「不要第二次殖民」?你清楚知道,殖民不一定是要反中國這個「宗主國」,而是反對殖民舊制。我不反對要思考這個問題,但一次運動要承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港獨、主權這些更敏感的問題一旦有意或無意形成,運動能聯繫的人會更少。一旦中央以經濟手段扼死香港任何港獨聲音,香港那些追求政治權利的人和經濟利益的人肯定分裂開來,我們只會發現「身份政治」並不能讓我們邁向目標,只會分裂、分化。我們這一代有人覺醒了,但沒有實現我們的覺醒。

陳冠中在《我這一代香港人》說過︰「香港的好與壞,我們都要負上絕大責任。1980年代我們的一些作為,決定了今日香港的局面。」我知道你們全都是為香港未來奮鬥,但從陳那「什麼都沒有發生的一代」到今天「我們想發生一些東西」的一代,我們就失諸沒有路線圖,想一蹴而就而偏偏明知不何為而為之。這是我這個沒有代表性、保守的,只代表自己的「八十後」青年的肺腑之言。